【编贴者按】曹天予,生于1941年生。196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剑桥大学科学史和科学哲学博士。1994年至今任教于美国波士顿大学哲学系。曾是英国剑桥大学三一学院(Trinity College:1985—1990)和牛津大学万灵学院(All Souls College:2000—2001)的研究员;美国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Institute for Advanced Study:2004-2005)自然科学院和史学院的成员和史密森学会的高级研究员。在哈佛大学(1988—1992)、麻省理工学院(1992—1994)和伦敦经济学院(1999,2000)曾做过访问研究。本文认为: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如阶级分析和资本主义的结构性矛盾等等,是科学社会主义的战略制高点,必须占领,不能放弃。但是,对市场经济中如何进行制度创新、确保经济活动的社会主义方向;在权力异化已经恶性发展到出现新剥削阶级的情况下,如何从社会民主主义者的手中,把宪政民主的旗帜夺过来,让工农群众对公众权力进行监督制约,而不是让财富权力控制政治权力,都是值得认真研究的大问题。
当代中国改革中的社会民主主义思潮
作者:曹天予
2007年2月,谢韬在《炎黄春秋》发表题为《民主社会主义模式与中国前途》的长文,提出用“民主社会主义”代替“暴力社会主义”的主张,在学界和政界中引起不少议论。在此前后,一些在舆论界颇有影响的人物,如李锐、高尚全、吴敬琏、江平、丁宁宁等人,也纷纷发表文章、通信或谈话,从政治、经济和法律;从理论、体制和社会发展等不同角度,用宪政社会主义、人民社会主义或社会民主主义等不同语汇,主张用民主社会主义来取代对社会主义的传统理解,亦即主张换旗。一时间,民主社会主义或社会民主主义,在一些精英中间,成了一个相当热门的话题。
有些人觉得不可理解:改革开放28年来,年年月月反复强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社会主义、无产阶级专政、共产党领导和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一党制中国,以实行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和多党民主为其核心主张的社会民主主义,怎么居然成了一个热门话题?可是,如果注意一下28年来中国社会发生的变化,那么社会民主主义成为中共考虑今后走向时的一个选项,其实并不奇怪。
就中共的指导思想而言,首先,以公有制、计划经济与按劳分配为主要特征的传统社会主义模式,已为混合所有制的市场经济模式所取代。实践中,私有经济的份额急剧攀升;在改制名义下,全盘私有化的势头咄咄逼人。而按劳分配,则为按要素分配所取代。其中,劳动者得到的工资,只是其劳动力再生产所需费用的必要补偿;至于他们创造出来的剩余价值,则按法律规定,统归投资者所有。结果是,新生的资产阶级迅速成为一支强大的社会力量。
其次,“无产阶级专政”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失去了阶级内容,变为程序性的“以法治国”。
再次,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主要体现在其最新成果初级阶段论、三个代表(先进生产力、先进思想、全体人民)理论和科学发展观(发展第一、以人为本)。其中,先进生产力的代表主要是资产阶级,而无产阶级则消融于包括全体公民在内的“人民”之中。无产阶级的阶级解放和埋葬资本主义的历史使命,则由于以生产力论为依据的初级阶段论而逐渐淡出。
最后,中共已把自己从革命党和无产阶级的先锋队,重新定位为执政党和全民党。
就整个中国社会来看,28年的改革开放,后果之一是出现了一个有着特殊利益的强势群体,即所谓的“官学产媒精英联盟”。这个集团中的体制内和体制外精英——政治精英和经济精英,在利益上有同有异:在支持改革开放、反对停滞倒退时利益一致;但在如何处理改革开放中出现的难题困境、把改革推向何处等问题上,分歧不小。
社会民主主义思潮的出现,及各派精英对换旗的议论,只有放在上述政治-社会背景之中,才能得到恰当的理解。
比如,本来就对改革开放方向持否定态度的传统左派,把这一思潮的公开亮相和换旗宣言,看成是资改派(打着改革旗号搞资本主义的派别)完成资本主义复辟的决战进军号。他们忍无可忍、退无可退,只得背水一战,以求保住他们在党内最后一块合法的理论阵地。于是利用话语权上的某种残存优势,开会声讨、彻底批判。可是,由于以“不批判”、“不炒作”形式出现的“不辩论”政策,这种残存优势的运用,也受到极大限制。更何况,这些长期被边缘化的异议分子,在党内还能有多少影响?
对于部分体制外精英,社会民主主义纲领中的宪政民主,为他们打开通向政治权力的大门,当然是欢欣鼓舞、坚决支持。不过,他们对是否换旗,并没有多少发言权。
体制内的经济精英,在改革问题上有重要的发言权;但对于宪政民主,没有什么兴趣。经济上的理想选项,本来是新自由主义的市场化、自由化和私有化。不过,由于新自由主义指导下的改革实践带来了各种恶果,近年来名声极坏,不得已而求其次,也愿意把社会民主主义的经济纲领(资本主义的混合经济),当作最终实现新自由主义的特洛伊木马。但是,对于建立福利国家,他们绝无诚意。
体制内的政治精英,对中共走向和中国的改革走向,有着决定性的发言权。出于执政合法性的考虑,他们对于福利国家制度,比经济精英更有诚意。可是其中的主流派,对于宪政民主,大体上只是虚与委蛇,没有也难以有真正的作为。只有其中的非主流派,作为体制外精英在党内的政治代表,才是全心全意的社会民主主义者。可是,他们的发言权也极其有限。
一些普通民众也许对社会民主主义感兴趣,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对它的理论、历史和当前人们把它举为旗帜的实际含义有多少了解认同,而主要是由于初级阶段长期论的话语霸权,再加上苏东剧变,使他们对实现经济上消灭剥削的社会主义失去希望;而社会民主主义的福利国家主张,怎么也比实际生活中的新自由主义强得多。即使是一些对社会主义尚存希望的知识分子,也觉得在权贵资本主义横行的时代,能实行社会民主主义的福利国家,作为走向社会主义的第一步,也还不错。至于在政治上实行宪政民主,吸引力就更大。
出乎很多人意料,严密关注党内外思想动态的中共高层,对于“换旗”这样一个极度敏感的话题,却连续几个月既不表态也无动作。这一事实本身就向各个政治派别传递出一个耐人寻味的信息,引起各种解读。直到谢文发表3个月后,中共高层才以报纸答问形式,做了个低调表态:社会民主主义对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有借鉴作用,但我们还要坚持党的领导,不搞多党制;同时在舆论控制上,对社会民主主义继续执行“不批判”、“不炒作”的政策。
几个月后的中共17大,基调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对于社会民主主义只字未提。很多人据此认为:尘埃落定,大幕降下;一时间喧喧嚷嚷的换旗小戏,已经收场。可是,如果把换旗努力,放在中共演变史和当代中国社会变迁这些大的背景下略加考察,就会发现,17大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旗帜,并没有结束辩论。恰恰相反,它只是为一场更广泛更深刻的辩论、一场更为可观的换旗大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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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杰亮 于 2009-9-16 09:5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