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関于「中国奇跡」的論争 (长篇连载)

 “中国奇迹”的形成与未来——改革三十年之我见(6)

1984-1989年:我国工业出现在国有体制下引进“市场调节”的趋势,即所谓“政企分开”。它包括财政分配上的“利改税”、投资上的“拨改贷”、流通上的“双轨制”与经营上的承包制,乃至发生1988年的价格“闯关”。

与此同时农村改革出现第二波:乡镇企业兴起,并且很快突破画地为牢的“拾遗补缺三不争”限制,发展到“三分天下而有其一”的地步,在农村产值中的比重开始超过农业(种植业),农民也开始由“离土”而“离乡”,“非农化”之潮开始兴起,传统的身份壁垒开始动摇乃至局部坍塌。
   
但是在这一过程中,改革初期的计划理性化与初步市场化双重增益现象开始逐渐淡出,计划与垄断(哪怕是“理性”的)与体现人们个性发展的市场自由趋势日益产生矛盾。乡镇企业摆脱“给国有大企业拾遗补缺”和“不与国企争资源、争市场、争人才”的桎梏就是一个例子;而同时工业承包制导致的“短期行为”、“公鸡下私蛋”、“个人负盈公家负亏”,双轨制下导致的“官倒”,也使改革的公正性开始出现问题。而导致1980年代末的改革危机。直到1992年“南巡讲话”,改革才在新的基础上重新开始。
   
这样,依靠“过去的糟”来凸显“现在的好”这个中国奇迹的第一阶段便落下帷幕。依靠市场化与计划科学化双重增益提高效率、靠走出“负帕累托”实现相对公平的帕累托改进,这样无论在效率还是公平方面似乎都“无代价”的改革,已经近于尾声。
     
    靠什么降低“交易成本”?
         
1992年改革“第二阶段”起步后,形势已经发生变化:一方面,苏联东欧体制的相继崩溃使得“计划经济”声誉扫地,在我国本来就先天不足的“计划科学化”也失去了进一步发展为主导机制的可能。市场经济逐渐成为明确的发展方向。

另一方面,1990一年后建立的体制成功地排除了左右两边的“争论”,也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许多利益群体的博弈能力。中国这个“命令经济大家庭”在“父不慈子不孝”的状态下,“是否分家”的争论逐渐淡出,而“如何分家”的争论则被压制,于是用一些经济学家的话说,“体制变革的交易成本”大大降低了。
   
这里应该指出,西方经济学中所谓的“降低交易费用”,是指保证各方交易(讨价还价)权利前提下,以整合契约的方式减少交易费用,而不是用剥夺一些人讨价还价权利的方式为另一些人降低“费用”(用科斯的话说,就是用自由契约的企业,而不是用奴隶制来降低“交易费用”)。或者说,它是要降低全社会为维持交易体制而付出的总费用,而不仅仅是用压制一部分人的办法为另一些人节省“出价”。但是在我们这里,“交易成本”理论的运用往往变形。
   
不过无论是否合乎原意,在我国既有制度约束下,这样的“降低交易成本”的确是“中国奇迹”在1992年后重新出现,乃至进一步发展的奥秘所在。如前所述,民主转轨的东欧国家尽管在市场经济转轨中的“渐进”“激进”情况不一,但是都做不到我们这样的“降低交易成本”。不管是左派还是右派主导,转轨时期在她们那里常见的景观是:“民主分家麻烦大,福利国家包袱多,工会吓跑投资者,农会赶走征地客。”这种“东欧困境”与“中国奇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于是,从1992年开始的第二波改革,其基本特点有二:其一是改革的帕累托改进色彩不复存在;其二是“在市场化进程中以集权降低制度转换的交易成本”成为“奇迹”的主要原因。
   
这个时期通过几次重要的大会,主流理论已从1980年代的“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改变成“放弃计划经济,建立市场经济”。通过价格并轨而基本实现了产品价格的市场化。在“现代企业制度”的名义下,我国的大批企业从承包制到“明晰产权”、“置换身份”,在“掌勺者私占大饭锅”色彩浓厚的背景下完成了“转制”与“重组”。反思改革开放三十年,客观上呈现出如下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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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奇迹”的形成与未来——改革三十年之我见(7)

与民主转轨国家一般都先搞民主私有化、后搞重组“增效”相反,我国一般都在产权改革之前先用国家权力来排除工人的讨价还价,实现了“减员增效”,避免了私家老板裁员要克服工会阻挠的尴尬;然后已完成减员的企业才脱去“国有”帽子,恰在这时出台的“就业优先”(只要不继续裁员可以不计较资产卖价)客观上给规避市场经济中正常的公开竞价机制,为“能人”以内定价格“置换”资产创造条件创造了空间。

于是想裁的工人都裁了,要送的资产也都送了。如此交替呈现的“科斯主义”和“凯恩斯主义”,加上仇和式的铁腕,就比许多民主转轨国家更顺利地完成了大批企业的产权改革,而且据说“交易费用”很低。产权改革配合“招商引资”,使投资日益强劲,经济日趋繁荣。
与此同时,农村改革又先行一步:1996-1998年间主要采用管理层购买方式基本完成了“乡镇企业转制”。在多数农村,那些老百姓无法监督,因而也难以公平分配的“公产”已经被不明不白地瓜分完毕,只剩下摆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法盗窃和隐藏,但却最便于公平分配的土地,却一直保持“公有”而不能落实为农民的财产,而客观为后来提供了以备将来“圈地”之便。

同时,1994年开始的分税制改革强调财政上中央集权但不集责,出现所谓“财权上收,事责下放”的趋势。一方面上级财政的“汲取能力”迅速扩大,国家得以“锦上添花”强化投资,大城市基础设施日新月异,另一方面基层教育、医疗等公共品供应出现短缺,尤其以农村为甚,而在维持“事责”的名义下,农民负担却日益加重,以至出现“农村真苦,农民真穷,农业真危险”的呼声。

这样改革初期农民“失去的只是锁链”的情况明显地逆转,农民成为新一轮发展中主要的受损者。尽管高层注意到农民问题的严重性,并且下了大决心,通过2003年以后的免税改革减轻了农民负担,但是方兴未艾的“圈地运动”又成为农村紧张的新土壤。  
   
这个时期各种金融工具与虚拟经济也获得了空前的发展。国有垄断加上虚拟经济金融工具的有效组合,一方面为大批金融-房地产富豪用“批地加贷款,空手套白狼”方式的崛起创造了条件,另一方面使国有垄断部门进一步疏离公共职能而凸显其特殊利益,形成“新国有化”与“权贵私有化”左右手联动的“原始积累流水线”。
     
     
  

  [下篇]全球化中的“中国竞争力”:2001年以来的中国奇迹


     
    全球化中的中国奇迹:“资本内逃”与“三顺差”
         
1992年以来的第二轮改革,给中国带来的变化举世有目共睹。而2001年的两件大事标志着改革开放进入了某种意义上的又一个新阶段:这一年“入世”的成功使中国大踏步地进入全球化过程,而“9·11”事件及随后的全球反恐使西方注意力聚焦于伊斯兰地区,淡化了中美矛盾,促进了双方合作并改善了中国的国际政治环境。两者都对中国市场经济的发展起了空前的推动作用。
   
新阶段除了延续1992年以来的进程外,还有几个明显特点:第一是经济加速,而且这种加速具有明显的外向型特征。有数字为证:“入世”后中国的外贸总额五年呈三倍之增,从2000年的4743亿美元飞速增加到2005年的14221亿美元,2007年更达21738亿美元。而顺差更是出现爆炸式增长:2004年为320亿美元,2005年1019亿,2006年达1775亿,到了2007年更增长到令人目眩的2622亿。不仅绝对值增长越来越快,相对增长率也越来越高:2007年与2001年相比6年增长11.6倍,而最近三年竟增加了8倍还多!(http://finance.sina.com.cn/roll/20080111/13301925575.shtml 刊中国新闻网报道;《海关总署:2007年我国外贸顺差达2622亿美元》,《上海证券报》2008年1月12日)

而流入中国的FDI则连续多年居世界第一(按有的统计口径则仅次于美国)。2007年中国的经济不仅外贸依存度(外贸额与GDP之比)已经很高,外贸顺差率(顺差与外贸总额之比)也已高达12.1%,而战后时代曾经维持外贸顺差额全球第一时间最长(长达21年)的德国,其顺差率最高的一年也就是这个水平。(1988年为12.7%,见《帕尔格雷夫世界历史统计 欧洲卷(1750-1993)》,经济科学出版社2002年,616页)除了石油输出国之类“天然顺差国”外,在世界主要贸易大国中这种情况很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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関于「中国奇跡」的論争(11)

更耐人寻味的是:入世前我国的双顺差总额(贸易顺差与FDI之和)经常高于外汇储备增加额,人们普遍认为这意味着当时存在严重的“资本外逃”,并为此忧心忡忡。但入世后这些年情况完全倒转:尽管双顺差总额高速增长,但外汇储备的爆炸式增长更厉害,外汇储备增加额反过来显著高于双顺差总额。

许多人认为这是国际投机资本(“热钱”)隐蔽地涌入中国的结果,并由此产生了另一种担心。然而,我觉得“热钱”固然有,甚至那些非法聚敛的资本也可能仍在“外逃”——只是资本流入额更大,但是,那些流入的资本未必都是热钱。事实上,“热钱”冷钱都是资本,都寻求赢利最大化,两者并无绝对的界限。如果“热钱”流入后一直不撤走(由于人民币升值与资本涨价两大预期持续存在,这是完全可能的),也要寻求长期投资可能。

而更重要的是,在外资争相涌入中国的情况下,中国已经提高了进入的门槛,并不是只要并非热钱就都欢迎。于是在国际资本过剩、理想投资场所不足而中国又有下文将述及的诸多引资“优势”的情况下,即便长期投资者也可能“前门进不来进后门”,从而表现为外汇储备增加额中高于双顺差之和的那些“误差和遗漏”项。如果说这也是资本的一种“逃”术,那就不是中国资本“外逃”,而是外国资本(为躲避他们的工会、福利制度等“民主社会主义”的压力,或者为规避民主制下的“交易成本”)而“内逃”中国了。
   
中国资本“外逃”意味着腐败与非法聚敛,外国热钱流入则意味着金融风险,这两种问题今天无疑仍然存在。但是如果长期投资者也踊跃到了“前门进不来进后门”的程度,那就意味着中国的确成了他们心目中的投资乐园。这些并非纯投机的资本不是“恶意炒家”,(当然是在“恶意收购”这类语词的意义上。资本进来不是为了搞慈善,即便“善意收购”也是为了赚钱,这是没有问题的)他们是确实想在中国长期赚钱的。他们如此看好中国,至少从经济增长的角度看当然是积极现象,说明中国的市场经济建设的确有显著成果。

而在整个外汇储备增加额与双顺差总额的平衡账上,从入世前大量资本“外逃”造成赤字“遗漏”,到如今更多的资本“内逃”带来反向的巨额黑字“遗漏”,在入世前中国已经存在的“双顺差”(经常项目顺差与资本项目顺差)基础上,入世后又出现了“三顺差”(国际收支总平衡账的“误差与遗漏”项也由负数变成了正数),这可以说是新阶段的第二个特点。

经常项目顺差意味着商品输出,资本项目顺差意味着资本输入,而“误差与遗漏”顺差则意味着前两者比账面反映的更大,尤其是资本输入可能不只像某些年份有的统计口径说的那样“仅次于美国”,而是不亚于美国。于是,人们似乎有理由认为那些“唱衰中国”的人已经输了,而看好中国的观点得到了证实。——当然,这只是在经济增长(或者说GDP增长)这个角度看。
     
    “共识破裂”:改革争论的激化
         
短短十余年间,中国制造的商品洪流般充满世界,世界各地的资本潮水般涌进中国。中国成为“世界工厂”似乎指日可待。持续多年的高速增长增强了国力,也使许多国人日益自信。如果说1989年的电视政论片《河殇》还在忧患中国的“球籍”,那么2006年又一部热门政论片则在预言“大国崛起”了。两部片子,真可谓给人沧桑之感!
   
随着外向型增量的膨胀,经济的“游戏规则”也继续变革。2001年以来,在“改革”方面中国确立了“市场经济”目标,在“开放”方面中国实现了加入WTO的愿望。尽管这个“市场经济”前面还有“社会主义”这个意识形态限制词,但现在世界上绝大部分国家的市场经济也是有限制词(“社会市场经济”、“福利市场经济”等等)的,而且除了官府的垄断与特权仍然严重外,中国如今对“市场经济”的其他“限制”(公共福利、劳工权利、社会保障、非营利部门发展、环保限制乃至宗教传统的约束等等)绝不比所谓“发达市场经济国家”多。

以至于像张五常先生等人最近称赞“中国比美国更自由”,而李嘉诚先生在疾呼警惕“民主化造成福利社会”之余似乎并不担心民主的阙如会妨碍市场利好。另一方面,中国加入WTO虽然有过渡期特殊条款的保护,但这过渡期并不长,中国在全球化中“与国际接轨”的速度应当说是相当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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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奇迹”的形成与未来——改革三十年之我见(9)

无疑,1992年后的十五年来中国所取得的进步是巨大的。但是另一方面,这十五年积累的问题之多也不容忽视。十五年来,中国借助铁腕体制降低“制度变迁的交易成本”,避免了一些民主转轨国家疲于应付的各阶层频繁博弈的“拖累”,实现了空前快速的原始积累。然而社会公正问题也越来越突出。

我国如今不仅收入分配的基尼系数不断升高,而且更重要的是因垄断和特权造成的升高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使得大众的不公平感比同等基尼系数下的国家更高。我国如今不仅存在着公共品供给的不足,而且还叠加了“公共品缺少公共性”的体制弊病:早在改革前的旧体制下,收入高者享受更高的公共福利,而收入低者公共福利就享受得更少,“二次分配”不是缓解了,而是加剧了初始分配的不平等。

这个弊病在如今单向度的市场化改革中不仅没有被克服,反有加剧的趋势。体制缺陷形成的“扩权容易问责难,卸责容易限权难”,使得“放权让利”的改革变成了“弃责争利”,公共服务部门放弃服务责任,利用公共资源大肆“创收”,同时却凭借垄断权力排除来自民间的竞争……
   
这一切终于冲破了“不争论”的樊篱,导致了近年来相当尖锐的“改革论争”,这成为新阶段的第三个特点:先是在对“掌勺者私占大饭锅”的批评持续多年之后,以“郎咸平旋风”为契机发生了激烈的国企改革争论,接着“医改报告”又引发了以医疗、教育问题为中心的公共品供应改革争论,以及以物权法和农民问题为中心的经济社会改革争论,等等。

这些争论把1997年那场“自由主义与新左派”的“主义”之争深化为一系列的“问题”辩论,它们的种种现实利益背景已经穿透意识形态的表象而凸显出来,从而使争论变得相当激烈,以至于有人惊呼“改革共识已经破裂”。显然,这些年来,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并没有像有些人设想的那样“把饼做大”就能缓解“分饼不公”的矛盾,而是出现了经济发展与内部外部矛盾同步持续深化的现象。“上访潮”持续攀升,“群体性事件”大幅度增加。

1992年这轮改革初起时,人们曾试图把体制合法性建立在经济增长上,当时常说东欧垮了而我们没垮,就是因为我们经济搞得好。但是现在,经济高增长和社会不稳定同时发展的现象使人对此说日益怀疑。如果说在意识形态上“不争论”不失为邓小平的智慧之举,那么在利益矛盾方面不允许博弈,就有极大的风险。
     
    “尺蠖效应”与改革的调整
         
然而在现有体制下人们如何进行博弈呢?这些年来改革政策乃至改革战略不是没有调整,甚至可以说调整之频繁举世罕见,以至民间有“初一十五不一样”之讥。然而似乎怎么调整都不对劲,这就是所谓的“尺蠖效应”:就像那一放一缩却只朝着一个方向移动的尺蠖,我们的政策一“左”,老百姓的自由就减少,但福利却难以增加;政策一“右”,老百姓的福利就收缩,但自由却难以扩大。

一讲“小政府”官员就推卸了责任,但权力却依然难以限制;一讲“大政府”官员就扩大权力,但责任却仍旧难以追问。“右手”大动,公共资产就快速“流失”,但老百姓的私产并无多少保障;换上“左手”,老百姓的私产就受到侵犯,但公共财富仍然看守不住。“一个萝卜两头切,左右都是他得”。于是客观上的“尺蠖效应”的进一步突出,成为新阶段的第四个特点。
   
就拿前一阵成为舆论热点的“医疗改革”来说吧,当初说是医疗福利萎缩和“过分市场化”使人看不起病,出路似乎在于加大政府垄断;然而不久就有权威消息披露:中国如今的公费医疗开支竟有80%花在领导干部身上,这样的“福利”,究竟是谁之福,谁之利?增加这样的“公共品”,能改善老百姓的医疗吗?

再如:“郎旋风”之后中国开始反对所谓“新自由主义”,一时似乎风向转“左”,没收陕西石油民企、在重化工等基础领域搞排挤民资的“新国有化”、划定国有垄断行业等“大政府”政策纷纷出台,然而与此同时,新一波“股改”却采取了本质上近乎“国有股白送人”的私有化方式,其“右”的程度远远超过“郎旋风”之前的一切国有股减持方案。

吴敬琏先生略表批评之意,立即招来一阵骂声。也是,前些年为了国企“圈钱解困”,长期大熊市把高位跟进的广大散户小股民坑得够呛。如果当初听吴先生的,在国企未改革不急于设局圈钱,那样就不会有这么多人被坑。既然被坑了,在股指已跌去三四成时用现今的股改方式来补偿,也算是补偿了被坑的股民群众。然而那时不补,愣是让股指从2300多点跌到900多点,大部分小股民已经无法承受巨亏,被迫“断腕”退场,只剩下实力雄厚的大庄家等着“抄底”了——

这时“国有股白送”的改革才大举出台,客观上给抄底者奉送了3000亿元的净值财富!(《股权分置改革使流通股东财富增3000亿?》,北京普蓝诺财经顾问中心:《每日财经专讯》第1237期,2006年7月20日)真叫来得恰到时候!郎咸平也好,巩献田也好,这时却不吭声了。如此尺蠖般的一收一放,国有资产也送掉了,小股民的私产也亏掉了,只有那些有来头的抄底者两头通吃,既发了“国有化”的财,也发了“私有化”的财,你说这是“左”还是“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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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奇迹”的形成与未来——改革三十年之我见(10)

中国的很多调整都表现出这种客观上的“尺蠖效应”:今天强调加快城市化,便大举剥夺农民地权“圈地造城”,但农民进城后却得不到平等待遇;明天强调控制城市化和“复兴农村”,便限制、取消农民迁徙权,但官府依然可以圈他们的地。

今天说土地紧缺要“保护耕地”,于是就打击“小产权”,严禁农民卖地,但官府依然想“征”就“征”;明天又说土地宽松可以放手开发,于是官府掀起圈地大潮,但农民土地仍然不许入市……显然,形成这种怪圈的原因就在于那种“权既不受限,责亦不可问”的体制。

在这种体制下即使政策设计者出于好心,实行起来却往往“扭曲”,跳不出“权家通赢”的圈子。而宪政下的“天平效应”(政策趋左会增加人民福利,趋右则增加人民自由)则很难发生。
     
    “中国的全球化”与“全球的中国化”
     
    而中国与世界的双向互动扩大,尤其是中国对世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影响力,则是新阶段第五个、也是最重要的特点。
   
回想2001年入世时,国内外的议论很多。而主流的议论是两种:一种人说,中国这种体制不适应经济全球化竞争,关起门来还凑合,在开放的全球化竞争中肯定要垮下来,这就是所谓的“中国崩溃论”。这是比较悲观的说法。还有一种说法比较乐观,说全球化会加速中国融入普世价值、接受国际规则。首先是接受市场经济规则,将来还会接受法治、宪政民主等等。这就是“世界改变中国”、开放使中国进步,这当然是国人所希望的,也是世界人民所希望的。
   
应该说这种可能的确存在,这些年来,一方面规范化法治化的竞争规则正在形成,由此人们的自由得以增进;另一方面当代福利国家的种种进步也使中国的公共服务建设加快。可以说,文明世界的自由主义与社会主义(不是斯大林主义)都在全球化中对我们有所促进,这也就是我们支持改革开放的原因。
   
但我觉得,除了上面这两种可能外,其实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国还有第三种可能。入世这些年来,中国表现出来的“竞争力”恐怕是连自己都没有想到。贸易与资本项目的“双顺差”爆炸式的增长,GDP爆炸式的增长,城市化也是爆炸式的增长。全球资本涌入中国,中国生产的商品涌向全球。这和所谓的“中国崩溃”预言无疑是相反的。
   
但是,在这一过程中中国与全球的影响是双向的。特别是中国这个经济体的庞大,决定了她的影响力很可观。这些年现代文明的基本准则对中国的影响的确相当大。纵向地看我们在自由与福利两方面的进步也不小。但是同时,中国也正在“和平演变”全世界。由于中国因素的加入,这些年来世界主流的两种主要规则,即自由市场制度与福利国家制度都面临着空前的挑战。

由于我们今天的全球化主要是市场的全球化(而且市场中也主要只是商品与资本在全球流动,劳动的流动性就差得多),而不是人权的全球化,无论是今天文明世界左派强调的经济社会权利,还是右派强调的个人自由权利,都还远没有成为一种普遍规则。于是,一种既缺少个人自由也缺少福利保障的体制,在“只做买卖不问其他”的条件下不仅仍然可以在这种全球化背景下存在,甚至可以表现出一种“劣币驱逐良币”的“优势”。

这种体制下崛起的经济体如果足够庞大,它将在全球化中迫使全世界的福利国家降低福利标准,同时也迫使自由国家重树贸易壁垒,这个趋势越来越明显。
   
现在国际上有所谓的“中国威胁论”,它主要是强调中国国力的强大会对他人构成威胁。这样的说法无论在事实上还是价值上都是必须驳斥的:一方面中国的国力如今远未强大到足以威胁别人,另一方面中国人也有权发展不亚于他人的国力。
   
但是,如果不是讲“国力”变化导致国际冲突,而是讲不同体制之间的优劣互相影响的话,那倒是可以说,尽管改革前我们经常大言要用意识形态理想“解放全人类”,但那纯属夜郎自大;而今天,一百多年来中国第一次有了“和平演变”他人的可能,但是这种演变既不是向人家输出“儒家文化”,也不是输出“社会主义”,当然更不是输出自由主义。

而是用一种“低人权”的竞争“优势”使人家也不得不向“既低自由、也低福利”的方向发展。如果说几年前一群讨厌“自由放任”的左派经济学者提出“北京共识”还并不令人惊奇,那么讨厌“福利国家”的张五常先生最近宣称“天下大势将是欧洲学美国、美国学中国”就很耐人寻味。而曾经预言历史将“终结”于自由民主的弗朗西斯·福山如今也出版了新书《出乎意料》,把“世界转向‘中国式社会主义’”列为未来可能发生的七大“意外”之一。可见这种趋势不容小觑。
   
我们现在所有的要素似乎都极有“竞争力”:比如劳动力,印度等国在劳动力充裕而廉价方面不亚于我们,但我们的劳工之逆来顺受全无集体谈判权却是他们不可企及的“优势”。与劳力相反,我们的土地本来非常稀缺,但却拥有世界上最有“效率”的圈地机制,圈占广州附近的大片膏腴比人家圈内华达沙漠还容易。我们环境和资源禀赋不佳,但没有讨厌的公民社会捣乱,要占用它们就免了许多“麻烦”。

[ 本帖最后由 杰亮 于 2008-9-11 15:2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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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奇迹”的形成与未来——改革三十年之我见(11)

我们的公共财政在公众福利方面捉襟见肘,而使用“公共财政配套”来“招商引资”却非常慷慨。在所有这些方面,他们不管社会党还是保守党谁能与我们竞争?而那些“民主分家麻烦大,福利国家包袱多,工会吓跑投资者,农会赶走圈地客”的民主转轨国家就更不可能创造我们这种“奇迹”了。减少“交易成本”以提高“效率”是国外经济学的一大发明,但以剥夺一些人交易权利的方式为另一些人单方面降低“交易成本”的主意却是他们想不出来的。

   “第三种可能”有利于中国人吗?
         
自由经济的优势主要在于创新,在于它那源于人的自主状态的创造性。但是如果就单纯劳动过程来讲的话,很难说是不是自由经济最有效率。美国经济学家、诺贝尔奖得主福格尔曾证明,南北战争前南方奴隶制经济比北方自由经济更有效率。(R.W.Fogel,Timeon the Cross:the Economics of American Negro Slavery.Little Brown,1974)经济学家多马也讲过,东欧的二度农奴化在历史上曾极大地提高了他们的竞争力。(E.D.Domar,The Causes of Slavery or Serfdom:a Hypothesis.in Journal ofEconomic History,30(1),March.1970.)东欧很多国家大概在13、14世纪农奴制度就已经解体了,但是那个时候普遍是小农。

16、17世纪由于商品性农业崛起,很多人发现农奴制大庄园又有了它的活力,因为它比自给自足的小农更能提供商品粮。当然也许自由的大农场也可以,但要让小农自由兼并成大农场那慢死了,不如把他们重新农奴化。而且在二度农奴化过程中这些国家确实一度变得相当有竞争力,包括波兰、俄国很多国家都是这样。
   
在封闭的状态下,这种命令经济对注重创造性的现代自由经济不可能具有优势,因为“低人权”极大扼杀了人们的主动精神和创造力。但是在全球化、在市场经济全球化但又没有人权全球化的背景下,就有了这样一种可能:自由经济的创造可以被缺乏创造性但善于模仿的强权经济比较容易地接过来,再依靠强权的优势把它“高效率”地产出。于是在这样一种游戏中就可能出现:福利国家竞争不过低福利国家,低福利国家竞争不过低人权国家。
   
于是至少在经济学领域,这十年来出现的明显变化是:过去那种左派(福利国家或凯恩斯主义者)看好中国而右派(自由竞争论者)看衰中国的状况如今大有改变。由于这些年的经济高增长,尤其是2001年以后经济发展在国际要素的影响下又有了进一步的加速,国际上左右两派经济学现在都在唱中国的赞歌,都想用中国经济的高增长为他们各自的理论提供证明。

于是“左派欣赏这里的低自由,右派欣赏这里的低福利”。有些人高调称之为“北京共识”。其实“共识”可能夸张,同样称赞中国的人其称赞的理由往往是相反的。但无论是否“共识”,他们都喜谈“中国经验”则是事实。憾的是:这些经验就像“慈禧餐桌上最远的那道菜”:好看不好吃。中国的这一套,他们无论左派还是右派谁能学得了?
   
现在外资和中资在交流过程中经常碰到这种现象,比如我们的传媒多次出现这样的标题“中资海外投资遭遇工会陷阱”。(朱晓雪、王嘉徵:《首钢:秘鲁的血色黄昏》,《环球企业家》2004年9月总第102期;盛立中:《学会同工会打交道中企海外扩张遭遇工人运动》,《南风窗》2004年10月18日)外国人一到中国来就说中国工人多么听话,土地可以随便圈,工人可以随便使,资源环境也可以随便弄,没有国外那些NGO在那里捣乱,整个过程使得中国在全球化中成为一个资本吸纳机器,又成为一个商品输出机器。

其外部效应就是:中国的“竞争力”现在大有扫平全球工会、逆转劳资关系、压低百年福利之势:一方面“低人权优势”下的廉价品大输出,一方面“无工会经济”对全球资本的吸纳,他们的工人还有什么讨价还价的筹码可言?但这并不意味着自由竞争的体制日子就会好过到哪里去。在中国的“优势”下,自由竞争也面临很多问题,以至于连美国这样的国家都在那里重竖贸易壁垒。
   
但是,这样的“优势”对我们国内也造成严重问题,以至于“顺差爆炸”弄得里外不讨好:中国人抱怨西方开动印钞机就卷走了咱们的血汗,西方人抱怨我们的廉价货砸了他们的饭碗。这个过程虽然造成了GDP和各种经济指标的大提高,但是中国广大的公众从这个过程中到底能获得多少利益,这是值得考虑的。
   
由于目前这种全球化在发达国家导致工会萎靡、福利倒退,它受到西方左派的强烈抨击是不难理解的。市场经济中劳资双方的谈判地位首先取决于劳资两个要素的供给状况:劳动过剩、资本稀缺则劳方地位削弱,资本过剩、劳动稀缺则劳方实力增强。其次也取决于政治体制:在民主国家由于劳工人数众多,“多数政治”会使“劳动过剩”时劳方地位也不至于太削弱,而资本过剩时劳方地位却会进一步增强。

对于发达国家百年来穷人福利的巨大进步,西方历来有两种解释:左派认为是人民斗争的结果;而自由派认为是市场经济下资本过剩导致的自然趋势。这两种解释其实并不矛盾:发达国家的民主福利体制的确既是劳工民主运动的成果,同时也与资本主义长期发展后资本过剩、削弱了资本的谈判地位有关。然而冷战结束后的全球化增加了资本出路,面对工会,资本学会了“惹不起,躲得起”——躲到“低人权”国家。资本外流加剧了本国劳动的相对过剩,劳工讨价还价的实力大减,工会雄风不再,福利体制陷入危机,所以西方左派要反全球化。
   
然而对于资本流入的中国来说,其效果本应相反:本来在体制下劳工的谈判能力就被人为压缩,如果在市场逻辑中资本相对过剩,劳工的处境还好些——外资的进入就有这种功能。如果我们对外资关闭国门,或者人家对我们的商品关闭国门,那我国的资本将更稀缺,劳动相对地就更过剩,劳工就更无法讨价还价了。

所以中国的“左派”也跟着西方左派一起“反全球化”实在是不明事理。至于中国给外资“超国民待遇”,一些地方官商勾结压制劳工,甚至外商愿意让步而某些官员仍要镇压,那是不民主的结果,是“低人权”的问题,与资本流入与否无关。今天中国固然有官府与外资官商勾结压制劳工之弊,但与内资的官商勾结(如引起关注的“官煤勾结”,更不用说垄断部门以权谋利)之弊难道不是更严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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関于「中国奇跡」的論争(17)

然而对于资本流入的中国来说,其效果本应相反:本来在体制下劳工的谈判能力就被人为压缩,如果在市场逻辑中资本相对过剩,劳工的处境还好些——外资的进入就有这种功能。如果我们对外资关闭国门,或者人家对我们的商品关闭国门,那我国的资本将更稀缺,劳动相对地就更过剩,劳工就更无法讨价还价了。

所以中国的“左派”也跟着西方左派一起“反全球化”实在是不明事理。至于中国给外资“超国民待遇”,一些地方官商勾结压制劳工,甚至外商愿意让步而某些官员仍要镇压,那是不民主的结果,是“低人权”的问题,与资本流入与否无关。今天中国固然有官府与外资官商勾结压制劳工之弊,但与内资的官商勾结(如引起关注的“官煤勾结”,更不用说垄断部门以权谋利)之弊难道不是更严重吗?

  对“中国经验”望洋兴叹
         
例如,虽然从改革以前我们就喜欢拿印度来比较以显示“社会主义优越性”,但是过去印度人其实很看不起中国,甚至在1980年代改革使中国经济加速、真正明显地超过了印度的情况下,很多印度人仍然不以为然。但在近几年的“全球化”中,尽管印度自己的经济也明显加速,并进入历史上发展最快的时期,但许多印度人,无论左派还是右派,对中国却发生了前所未有的羡慕乃至“嫉妒”与焦虑。

2004年印度塔塔财团就派人来华,想向中国转移资本,把汽车生产线搬到中国,以躲避他们那里难惹的工会。只因外资争相涌入下我们已经看不上印度,才没谈成。到了2006-2007年,印度左、右派出现了比赛学中国、但却都碰了壁的奇观:先是右派执政的马哈拉施特拉邦孟买市当局要学中国“经营城市”,声称要“15年赶超上海”,但是第一步的强制拆迁就碰到了力量强大的“刁民”而遭铩羽。

然后左派印共(马)执政的西孟加拉邦要学中国搞经济特区,结果一上马又碰到组织能力强大的农民,陷入“农会赶走圈地客”的尴尬。面对“中国经验”,他们无论左派还是右派都只能望洋兴叹,而对我们的学者而言则多了个民主制增加“交易成本”的“恶例”。
   
即便是发达国家,在中国的“竞争力”面前也存在着“左派无法减自由,右派无法降福利”的“困境”,于是一些“英雄”开始冒头:西方的传统政治格局本是左派主张福利国家,右派主张自由放任,一般来讲右派主张小权力政府,左派主张大责任政府。但是最近西方政治中已经开始出现一种“向中国看齐”(当然未必是自觉的)的苗头,开始出现了一些政治家,他们一方面强调政府的权力要扩大,另一方面强调政府的责任要推卸。

例如2007年5月法国大选出来的萨科奇,你很难说他是传统的右派还是传统的左派。你讲他是传统右派,他却是主张大(权力)政府的,萨科奇有处置2005年移民骚乱的背景,很多法国人都说他是主张警察治国,主张收缩自由的。但同时他又对法国的福利国家体制深恶痛绝,要削减福利,因此他当然也不是左派。

通常在西方政治中,主张削减福利的人都是主张进一步扩大自由的。主张限制自由(至少在经济方面)的人又要求扩大福利。现在出现一个既主张削减自由也主张削减福利的人,这在西方的政治格局中应该说是个新趋势。
   
当然与我们相比,他们还差得远。在法国自由与福利也许真的都太过分了,萨科齐的做法在一定范围内也许是合理的,我并不认为萨科齐的出现就意味着法国已经在走向“中国化”。但这种苗头、或者说这种可能性你不能不看到。而如果法国真的“中国化”我们中国人就会高兴吗?要知道体制上“中国化”与利益上“亲中国”完全是两回事。

今天在国际政治上萨科齐更是与其说“亲中国”不如说亲美。但如前所说,中国体制的诱惑不同于中国国力的“威胁”,体制的影响不同于国际政治的亲疏,当年中苏两大命令经济国家势同水火、毛泽东甚至希望联合美国抗衡苏联就是最好的例子。即便是国际政治上的反华派,就不会羡慕那种自由与福利都“双低”的“优势”吗?就不会想学了这种优势后力量壮大、再更起劲地“反华”吗?当年国人有曰:“师夷长技以制夷”,今天别人就不想“师华长技(如果那也叫‘长技’)以制华”?
   
但统治者再羡慕,只要宪政民主还存在,他们就学不了这一套,而且也不可能一直容忍这种在我们“双低”优势面前的被动状态。这就是“左派称赞中国低自由,右派称赞中国低福利”的现象会变成“左派批评中国低福利,右派批评中国低自由”的原因,但问题当然不在于别人的批评,我们自己能够一直接受这种状态吗?
   
因此在30年后的今天,国人正面临新的选择,改革也面临新的考验。有人说“改革”如今已经成了个“不名誉的词”,这恐怕言过其实,但是那种单一维度的“经济改革”名声的确越来越差。还有人说要重新凝聚“改革共识”,其实如前所述,1978年的“共识”植因于“走出负帕累托过程”的背景,这种条件本来就极其稀罕,以后也恐难再有。

但是正常的社会必然有利益的多元,古今中外的改革也大都是在争议中实现的。所以“共识”少了、争议多了未必就是灾难,最可怕的是连“共同的底线”也找不到,由于缺乏宪政机制,不同的利益诉求缺乏合理的博弈与互动平台,从而由“权家通赢”导致“赢家通吃”,如果因此造成危机,那过去“节省”的“交易成本”恐怕就会变成需要偿还的“高利贷”了。
   
30年来中国改革的巨大成就,谓之“奇迹”并不过分。然而,看不到成就后面的阴影是不祥的。中国改革仍然雄关漫道、任重道远,而且尤其在过去一直在回避的那些领域需要有真正的突破。

[ 本帖最后由 杰亮 于 2008-9-11 15:3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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関于「中国奇跡」的論争 (长篇连载) 18

中国:奇迹的黄昏


作者:袁剑



作者简介:
袁剑新华社特约经济分析师,毕业于南开大学。独立评论人,新华社特约经济分析师。曾任《董事会》杂志执行总编,著有《中国证券市场批判》一书。本书封面题记——主说,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很少。


目录



第一章  飞向应许之地
一、     改革:阳光灿烂
二、     蹒跚之旅
三、     后改革时代

第二章 改革死了

第三章 新阶级,旧景观
一、农民,被隔离的底层
二、悬空的阶级:塔吊上的农民工
三、工人,关键的少数?

第四章 谁在治理中国
一、中产阶级幻觉
二、谁在治理中国

第五章 财富失踪之谜
一、滚烫的土地
二、向市场阶级寻租
三、宁赠友邦
四、锈蚀的团结

第六章 金融之劫
一、     奇迹背后的坏帐之劫
二、     虎患何时休
三、     钢丝绳上的平衡
四、     流失的信用
五、     困局与赌注

第七章  悬崖边的增长
一、高投资背后的政治理性
二、财政极大化
三、隐蔽的计算
四、褪色的市场

第八章  官僚之门
一、谁支付信用?
二、新经济:官僚所有制
三、老鼠仓
四、官僚抽水机

第九章 迷途全球化
一、     野蛮的力量
二、     巨人的泥足

第十章 寂静的巨变
一、     寂静的巨变
二、     狡猾的博奕
三、     “核心”可以走多远?
四、     软抵抗:官僚的狂欢
五、     危险的大众?

[ 本帖最后由 杰亮 于 2008-9-15 09:3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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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奇迹的黄昏(2)

序·绝望的思想



这又是一本不太可能出版的书,之于我,这种经历已经是第二次了。奇怪的是,我似乎并没有特别的不快。一是因为我可能早已经习惯了中国对思想著作特别苛刻的出版环境。更为重要的是,我对这本书本身的价值发生了深刻的怀疑。如果有可能重写此书的话,我肯定会做出重大的修改甚至推倒重来。但我也知道,即便如此,在最后一刻等待我的,仍然将是彻底的绝望。当然,这不是对自己的绝望,而是对人类思想及人类认识能力的一种终极的绝望。如果喜新厌旧是人类天性的话,今是昨非就是所有思想的本性。

《奇迹的黄昏》的绝大部分写就于2004年。就其主题而言,是我前一本同样未能出版的《中国的变局》修订本。《中国的变局》完成于1995年,那时我还是一个三十岁的年轻人,中国改革本身的面貌和结局也远远没有清晰的呈现出来。十年之后,当我重新落笔的时候,中国的情况几乎天翻地覆,而我自己也已经进入越来越迷惑的不惑之年。所以,说是对《中国的变局》的修订,但实际上却几乎是完全的改写。

多年以来,中国问题一直是我的思想职志。中国问题的巨大复杂性一方面给我带来了空前的精神折磨,另一方面却使它具有无与伦比的知识吸引力,成为一个思想黑洞,让我们不断地飞蛾扑火。对我个人的精神生活而言,这本书的大部分意义可能就在于:在不断的折磨与扑火之间所获得的那种生命的张力。当然,对中国人在中国改革中的命运所寄予的深切关注和同情,可能是本书的另外一个精神源流。中国改革是一场滔天的洪流,所有中国人的命运都为之巨变。无论是幸运儿还是失意者,也不管是登峰造极的英雄还是命运凄惨的弃儿,都是这场巨大历史活剧的一部分。他们的命运值得我们去关注、去同情、去感同身受。在这个意义上,这本书是献给他们的。

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我无法站在那些现实主义者的立场上来评价这场改革。所以其中的批判性在所难免。在群星闪烁的夜晚,我时常仰望星空无限感慨:自诩为无所不能的人类为什么就发明不出一种人人都幸福、人人都快乐的文明?这种肯定会被智者讥讽为幼稚的慨叹,在我这里却始终挥之不去,如影随形。或许,这个问题只有上帝才能回答。但这同时透露出一个相当残酷的事实:人类离真正的智慧还有何等遥远的距离。或者,这根本就是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如果读者有机会读到这本书,我特别希望他们不要忽略了本书的这样一种精神气质。

就在我写作这篇序言的时候,几十年如一日笔耕不辍坚决捍卫自由市场的林行止先生宣布改宗:从一个自由主义者变为一个社会主义者。我相信,中国绝大多数弱智的自由主义者都会为此惊奇得张大嘴巴、跌碎眼镜。作为一个早期的自由主义者,我非常能够理解林先生心中的那份煎熬和彷徨。只不过,我不会像它那样随便抓住一根稻草,就开始自我的精神救赎。

最近几年,在朋友闲聊的场合,我反复唠叨的一句话是:世界是上帝创造的,知识和逻辑是人类发明的,其中永远隔有一堵神秘的无知之幕。换句话说,我们根本无法达成对这个世界的完全理解。而这种不完全理解,实际上将我们置于了一种完全无知的状态。就像人类所面临的唯一确定性是死亡一样,思想面临的唯一确定性则是无知。对于一个以思想者自我期许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洞悉了这一结局更加不堪的呢?对于我来说,这几年几乎已经陷入不能写,不能说的境地,因为我知道一写就错,一说就错。

[ 本帖最后由 杰亮 于 2008-9-15 08:2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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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奇迹的黄昏(3)

人类因思想而生,也因思想而死。所以,我特别羡慕那些纯粹的某某主义者,无论他们是自由主义者,还是社会主义者,也无论他们是年轻的追随者,还是年迈或故去的祖师爷们。不是因为他们“知”着,而是因为他们“生”着。虽然他们之中绝少有人意识到,他们的“知”不过是一种信仰,但是也正因为这样,他们的生命却变得盎然。他们因思想而生,因思想无限展开的可能性而生。而在我自己这边,却是另外一幅黄昏景象。思想之门因我对思想的绝望而逐渐闭合,生,也变得如此沉默和萎缩。如果可能,我愿意匍匐在主的脚下,任其主宰和驱策,成为它的一部分,并最终达到对生命和世界的全部理解。但是我知道,主的门不会向我打开。因为我们是异教徒,理性主义早已经将我们放逐到了不能返回的地方。事实上,自启蒙时代以来,我们就被所有的确定性放逐了,它任我们在无边无际的可能性中游荡、飘浮,像一群孤魂野鬼。然而我了解,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最后,我要感谢我所有的读者,尤其是我的太太,正是因为他们持续的关注和鼓励,才使我在对人类思想极度悲观的状态下完成了此书。要感谢的人有很多,包括我的父母,我所有的朋友,他们对我的养育和友谊都已经成为一种重要的精神资源被包含在本书之中。这本书同样献给他们。

                                                                                                                   袁剑
                                                                                                       2008年仲夏于南京



第一章 飞向应许之地



1978年12月15日,一批白发苍苍的文革幸存者,在经过了一场长达36天的马拉松式的政治辩论之后,重新夺回了对中国共产党的主导权。在紧接着召开的中央全会上,这批老人将那些被他们称作极左分子的文革受益者们,决定性地驱逐出了中国的权力核心。几天之后,华国锋——这场政治角逐中的最大输家,以无可奈何的姿态代表他的对手们(这多少是有点荒诞的画面)宣布:中国共产党的工作重点将转移到现代化建设上来。随即,290名代表起立、鼓掌。这就是被史家几乎一致公认为中国现代史上重要转折点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此时,无论是那些失意者,还是那些随声附和的鼓掌者,甚至包括这个进程的实际导演者邓小平本人及其同事们,恐怕都没有想到,他们启动的这场变革将如此深远的影响他们的后代,并彻底改变中国的面目。自此以降,中国的这一段现代史被称之为“改革”。

从1978年的那个冬天到现在,中国改革已经走过了25年。无论是作为一个时代的精神主题,还是作为一场范围广大、无所不在的实验,“改革”都是这25年无可争议的核心价值。而就其实际的动员范围和对中国普通人生活的深入程度,在中国近代史上只有毛泽东的革命可与之媲美。虽然它表面上远没有毛式革命那么浪漫和富有戏剧性,但它对13亿中国人的裹胁力量却丝毫也不逊色。也正是因为这种力量无形但却强大的钳制特征,中国改革似乎还远远没有得到清醒的反思。25年,正好是一代人的时间,历史也匆匆赶到了另一个纪元的开端,当我们还未来得及仔细咀嚼这场不断向前的改革风暴的时候了,中国的种种现实已经在不断提示我们:该是我们解构“改革迷信”的时候了。

从今天开始回溯,中国的改革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个阶段。

[ 本帖最后由 杰亮 于 2008-9-15 08:2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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