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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邦同志在“真理标准”大讨论的前前后后(全篇) 胡德平

耀邦同志在“真理标准”大讨论的前前后后(全篇) 胡德平



《财经》杂志继2008年4月25日、6月6日发表了胡德平撰写的《耀邦同志在“真理标准”大讨论的前前后后>》(上篇、中篇)后,又于8月15日推出了待望的《耀邦同志在“真理标准”大讨论的前前后后>》(下篇)的长篇连载。胡耀邦,1977年3月任中共中央党校副校长,12月任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1980年至1987年任中共中央总书记,1989年4月15日逝世。该文作者胡德平1942年11月出生于湖南浏阳,是胡耀邦长子。胡德平的夫人安黎是安子文之女。胡德平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党史专业。历任中共中央统战部秘书长、同统战部副部长、中华全国工商业联合会党组书记、全国人大常委员和全国政协常委等职。本栏特全篇连续予以转贴。

耀邦同志在“真理标准”大讨论的前前后后


作者:胡德平



实践检验是无情的,也是公正的,是要还原历史真相的,是要把头足倒立的事物再颠倒过来,因而,“真理标准”讨论是一场需要巨大思想勇气的思想解放运动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下称“《实》文”)的发表及其引起的全民大讨论,至今己经整整30年了。这场大讨论,是一场伟大的思想解放运动。

为什么要解放思想?耀邦同志当时就已经意识到,“一个精神上、组织上被禁锢、被压制的不自由的民族,怎么可能与世界上发达国家进行自由竞争呢?”今天的人们回顾这段历史,尽可从各个角度、各个层面作出分析、总结。本文仅想就这篇文章发表前夕耀邦同志为之作出的思想准备、他当时的思想轨迹和他的理论品格作一介绍。
  

理论品格强烈影响社会效果



人有品格,理论和思想也有品格。我们可以借用“文如其人”一语,说明二者的一致性。历史唯物主义品格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理论联系实际。在党内民主生活正常的时期,能否理论联系实际,一般地取决于人们的思想认识水平;但是,在党内民主生活非正常时期,则首先取决于人们的思想勇气,即要“敢”字当头,无私无畏,彻底抛开个人利益,为真理而斗争。至于说到发展理论、理论创新,则是更高层次的精神理性活动了。

我国是一个以科学社会主义为指导思想的国家,因而,很多关于共产党、社会主义的常识、原理,大家都有基本概念。但是,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历次政治运动中,尤其是在“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这样特殊又特殊的年代,面对种种践踏共和国宪法和党章党规的行为,面对广大群众遭受的种种封建愚昧的法西斯暴行,你还能说出一个共产党员、一个社会主义者信奉的那些基本的常识、原理吗?即便有人说出这些,那他也会引来迫害,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如果正义、真理都可自由主张、传播,人人都有民主权利捍卫社会中的常理、伦常,那么,彭罗陆杨、刘邓为何会在一夜之间被打倒?为何文化界、学术界、科技界那么多的国内外著名的学界领袖人物、专家学者的著作被诬为“毒草”,或付之一炬,或送往纸厂化浆?为何华国锋、叶剑英、李先念、汪东兴等同志要采用一种特殊的手段打倒“四人帮”?那是一个无法可依、无理可讲的年代,真理的种子只能深埋在人们的良知之中。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对于中国共产党人来说,本来不应该是个新问题。这是马克思、恩格斯唯物论的一个基本观点,也是列宁同唯心论、不可知论斗争的一面光辉旗帜,更是毛泽东同志《实践论》中一块重要基石。就是不那么正确的批苏“九评”中的“第五评”,也有这么一句话:“社会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当然,说了这句话并不表明我们就掌握了真理。苏联是怎样走过了几十年的实践之路,我党当时对此也并未认识清楚。

[ 本帖最后由 杰亮 于 2008-8-20 10:3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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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邦同志在“真理标准”大讨论的前前后后(2)

十年“文革”把这一唯物主义的原理糟蹋得不成样子,什么毛主席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毛泽东思想是马列主义的顶峰”等明显违背唯物主义认识论的话甚嚣尘上。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毛泽东同志对此都予以默认。打倒“四人帮”以后,我国的政治气候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是,“文革”理论仍然统治着人们的头脑。我党的主导思想不思更张改革,反而于1977年2月明确提出:“凡是毛主席做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

正是在这一历史背景下,1978年5月11日,中央党校、《光明日报》发表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虽然文章在字面上没有一句话提到“两个凡是”,但是,对于该文的拥护者和反对者来说,此文联系的实际就是“两个凡是”。只不过拥护者赞成联系实际以破“两个凡是”,反对者则反对联系实际,以保“两个凡是”。所以,反对者才能说出该文是“砍旗”,是“怀疑一切”,是破坏“安定团结”,甚至说出难道毛主席的话“句句都不是真理才对吗”这样荒唐的话。

还是“《实》文”说得好——“作为检验真理的标准,必须具有把人的思想和客观世界联系起来的特性,否则就无法检验。”文章把“真理标准”和“两个凡是”联系起来,引发了广大干部群众的思想激荡,冲破了“两个凡是”的禁区,解放了思想。14年后的1992年,邓小平同志发表南方谈话,联系了改革中遇到的实际问题。他明确指出:不改革,是死路一条。谁不改革谁下台。谈话同样引起了人们思想的强烈反响,为最终打碎计划经济体制的牢笼提供了思想武器。

在一定条件下,两次思想解放,都凸显了理论工作的第一品格,即敢于、勇于联系实际,而亿万群众的现实生活又和理论所联系的实际问题相吻合,所以就能激发巨大的群众共鸣,取得良好的社会效果。

就“真理标准”大讨论的本质而言,它是我国社会各种力量相互作用、改革力量不断壮大、广大人民群众积极参与的思想解放运动。而这里着重说明的耀邦同志在开展这一大讨论前夕的准备工作,特别是他在中央党校期间所做的工作,则无疑起了开路先锋的作用。

耀邦同志在“《实》文” 发表前做的准备工作



1977年1月1日、2日,这是打倒“四人帮”后的新年第一春,耀邦同志的心情并不好。他对团中央干部严如平说:现在的问题是,只要是毛主席说过话的,点过头的,画过圈的,都要一切照办,都要“继承毛主席的遗志”,都要“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继续“批邓”,继续“文化大革命”那一套。……与其去做违心事,不如在家抱儿孙吧!

耀邦同志表达的这种不满和担忧,代表了党内一种越来越大的思想涌流,不期而遇地与2月7日党报党刊“两个凡是”的思想潮流相撞。他是在两个潮流的碰撞处,驾着一叶小舟驶进中央党校就职的。

谁料刚到中央党校,他就想来一个翻天覆地,要把林彪、“四人帮”颠倒的东西再颠倒过来。他没有丝毫犹豫。3月28日,他就开展读书活动对学校教员说:这次读书必须有针对性,针对林彪、“四人帮”颠倒了的东西,我们再把它颠倒过来。……抓住被他们颠倒了的几个根本问题,和马列主义政治经济学对照,马克思主义是怎么说的,四人帮是怎么颠倒的,这样,战斗性、思想性就强了。

       这种“颠倒了的东西”,他说,包括“思想是非、理论是非、路线是非。要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搞”。

[ 本帖最后由 杰亮 于 2008-8-19 07:4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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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邦同志在“真理标准”大讨论的前前后后(3)

要把颠倒的是非再颠倒过来,是要冒极大的政治风险的,因为“四人帮”及其帮派体系虽被打倒,但发动文革的理论仍然在党的意识形态中起着支配作用,“两个凡是”又强化了这种作用。耀邦同志好像对此环境浑然不顾,在5月中旬召开的一次党校教学会议上,他语惊四座地说:现在北京有一个政治漩涡。你们敢不敢进这个漩涡?我是想进的。……我准备办三个刊物,一个叫《理论研究动态》或叫《理论动态》,……一个叫《中央党校校刊》,……第三个是《中央党校简报》,……这三个刊物都由我亲自抓。

通过这三个刊物,耀邦同志究竟要抓什么问题呢?他在5月底至6月初这一期间,清晰地形成了如下观点:禁锢我们这个民族创造力的,一个是精神枷锁,……还有一个是组织枷锁,……这样一个精神上、组织上被禁锢、被压制的不自由的民族,怎么可能与世界上的发达国家进行自由竞争呢?

当年的8月12日至18日,在党的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耀邦同志当选为中共中央委员。他对套在广大干部群众身上的组织枷锁发表意见,并指导中央党校教员杨逢春、叶杨、陈钟撰写我党干部路线急需拨乱反正的文章。这是1977年内耀邦同志在思想宣传领域中联系的最大、全国人民最为关注的实际问题。

他提议,组织个写作班子,文章题目就是“把‘四人帮’颠倒了的干部路线是非纠正过来”,并说:这些年为什么求神拜佛的人越来越多?就是因为“小民有情而不得申,有冤而不得理,不得不诉之于神”嘛!这是顾炎武说的。做梦也没想到,我们立志改天换地的共产党人,竟也会像历代封建统治者那样,制造出大量的让人有冤无处申的冤假错案!现在要真正拨乱反正,首当其冲的就是要全面落实干部政策,平反冤假错案,把“文化大革命”颠倒了的干部路线是非纠正过来。

那个时候,上至国家主席,下到普通家庭,有无数的冤魂等待昭雪,遍地的冤狱等待平反,整个国家、民族的生活都处在一种“有道难行不如醉,有口难开不如睡”的悲惨状态。对杨逢春等人的文稿,耀邦同志修改了17次,并得到胡绩伟等同志的大力支持,文章最终于1977年10月7日在《人民日报》刊登。报社一个月收到1万多封来信来电,文章作者两个月内收到的电报、信件可装满两麻袋。

10月12日,耀邦同志评论这篇文章,作了这样的概括:这篇东西的优点,最大的特点,就是敢于接触实际,……就是敢于接触几千万人的问题。我们党的干部几千万人。还是恢复到叶帅讲的,理论越敢接触实际,就越彻底,越能掌握群众,越能变成物质力量。……这篇文章接触了一个很大的实际问题,给我们搞马克思主义的勇气。做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心安理得的。

这篇文章也是一篇思想解放的鸿文,并在亿万群众的心灵上开启了正视是非善恶的良知之门。陈云同志一段话说得好:刘少奇同志是人不是鬼,毛泽东主席是人不是神。而“反右”斗争、十年“文革”、多次政治运动形成的“人鬼情未了”的历史,此后才开始获得正义的申张。

耀邦同志在党校工作,党中央还有一项重要工作交给他,就是编写一本党史教材。在1977年9月21日、22日举行的中央党校有关会议上,他说:叶帅曾找我谈过,希望几年内能搞出一本党史教材。我曾找过小平同志,请他挂帅,写党史。小平同志说,他不挂帅,让党校先搞。

为此,耀邦同志向党校提出两项要求,依此原则编写党史教材:一是完整地准确地运用毛泽东思想,二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

编写党史教材的工作紧张进行。10月9日,叶帅在中央党校开学典礼上讲话,他说:理论一定要从实际出发。如果理论不能指导实际,不受实际检验,那算什么理论!决不能把理论同空谈吹牛甚至撒谎混为一谈。

[ 本帖最后由 杰亮 于 2008-8-19 07:4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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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邦同志在“真理标准”大讨论的前前后后(4)

这是党的最高领导层成员在公开场合中第一次提到“真理标准”的问题。他的讲话使党校学员对实践论的观点、实事求是的观点、理论要受实践检验的观点,又受到一次新的启蒙教育。其中的有心人,则抓住叶帅讲话的核心,或以此指导党史研究,如冯文彬;或撰写文章见诸报刊,如邵华泽。
      
得到叶剑英、邓小平支持以后,耀邦同志思想更加明确了。这一年,他被任命为中央组织部部长。在年尾的12月10日,他召集有关会议,讨论党史教学问题。他在会上发言:评价“文化大革命”,要看实际结果,要由实践检验,而不能依靠哪个文件、哪个人的讲话。要完整地、准确地运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体系,而不能断章取义,依据片言只语。……搞一个研究讨论九、十、十一次路线斗争的提要,搞这么一个文件。
      
历史进入1978年,这是中国改革开放新纪元的第一年。这年的1月18日,中央党校完成了《关于研究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路线斗争的若干问题(草稿)》,明确提出:路线的正确与否,不是理论问题,而是实践问题,要由实践的结果来证明。……今天,我们已经有条件以实践为检验真理的标准,辨明这几次路线斗争的是非,把扭曲的历史真相恢复过来。
      
这时,耀邦同志的思想又取得一次质的飞跃。半年之前,他还主张,以“完整准确的毛泽东思想”和以实践作为检验真理的标准,即二元论的标准思想来编写党史教材。现在,他已经成为一位彻底的实践标准一元论者。这既是他尊重事实、勤于学习、理论联系实际、联系“文革”、联系党内矛盾、联系群众、独立思考的理论品格的成果,又是他在中央党校广泛接触理论工作者和实际工作的成果。
     
  “《实》文”使“特约评论员文章”这一形式载入新闻、理论史册。1977年中央党校《理论动态》的工作,引起全国广大干部群众的关注,这份刊物也和我国各主要媒体建立了彼此极为信任的关系。当《人民日报》要转载《理论动态》题为“以怎样的精神状态跨进新的一年”的文章时,《人民日报》的领导人询问耀邦同志如何署名。他于1977年12月底的一天回答:报纸要依靠大家办嘛!我们也可以参加评论嘛!我们可以当“特约评论员”嘛!
      
1978年2月19日,由耀邦同志审阅的《老干部的光荣责任》一文,第一次署名“特约评论员”,在《人民日报》上发表。

这年的5月6日,耀邦同志召集《理论动态》组开会,大家又仔细审阅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文稿。耀邦同志对大家说:“我认为可以了。”同时提出两点修改意见。5月10日,这篇文章在《理论动态》上发表;5月11日,《光明日报》以“本报特约评论员”名义刊出。
      
“《实》文”从内容到标题都注入了“唯一标准”的价值判断。这是党校《理论动态》组的吴江、孙长江等同志对他思想的启发,耀邦同志虚心接受了他们的意见。
     
  “《实》文”不但是针对“两个凡是”而发的,也是要对毛泽东晚年思想、“文革”理论、党的若干次“路线斗争”、历次政治运动遗留的众多案件提起社会实践检验。这种检验是无情的,也是公正的,是要还原历史真相的,是要把头足倒立的事物再颠倒过来,因而它是一场需要巨大思想勇气的思想解放运动!所以,我们说理论联系实际,勇于、敢于联系实际,才是历史唯物主义最重要的理论品格。(上篇。未完待续)

资料来源:《财经》杂志(2008年第9期)。

[ 本帖最后由 杰亮 于 2008-8-20 09:0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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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邦同志在“真理标准”大讨论的前前后后(5)

“死者返生,生者无愧”。唯有那些在党内民主生活中成长起来,又以伟大事业为己任、以人民利益为终身目标的国事决策人,才能有这样的勇气、智慧和信义。

是什么历史背景激发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下称“《实》文”)发表?又是什么现实原因引发了这场“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并为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创造了良好的舆论环境、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我整理了当时一些个人日记。本文只想结合自己的亲笔记录及相关资料,分析一下耀邦同志当时大致的思想发展轨迹。

耀邦同志在大讨论中的心态和人品



1978年5月的那些天,对思想极度困惑的中国人来说,是很不平常的日子。

“《实》文”先在中央党校的《理论动态》发表,后在《光明日报》公开发表,随后,又被《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等九家主流报刊相继转载。舆论宣传的焦点,强烈刺激了我和中国历史博物馆的同事们。大家眼见的,耳听的,嘴上议论的,头脑思考的,都集中到这篇文章上来,人们兴高采烈地阅读着这篇文章。
  
5月13日,下班回家以后,我兴冲冲地向耀邦同志谈了自己的感受,并转述了馆内同事所提的一些问题。他当时的心情很好,回答的底气很足。他爽朗地说:

德平,《反杜林论》你根本就没有看懂。历史的发展根本就不以谁的意志为转移,历史的发展是两种力量斗争的合力。
  
1969年以前,我个人得失想得比较多,69年以后,我彻底丢开了这些。76年过于悲观了一些。
--1978年5月14日笔者《日记》

耀邦同志当时的神态和语气是我多年来从未见过的。现在回想起来,他真有一种要迎接暴风雨到来的那种兴奋和激情。好在恩格斯关于历史发展合力的论述不少,我馆的李洪林同志亦向全馆做过理论辅导,其中说到合力、“力的平行四边形”,对此我深有印象,还能与父亲做些答对。
  
其实,耀邦同志在与我谈话之前,高层压力就已落到他的头上。也就是在5月13日的当天,他在家中对中央党校理论动态组的成员们说:

多少年都是在毛主席直接领导下工作,对毛泽东的著作和思想,我自己是反反复复学习,真可以说达到过“无限信仰、无限崇拜”的程度。但是对他老人家的缺点和错误提出一点不同的看法,怎么就上纲成是反对他老人家呢!这种把学术争论、理论争论一下子上升到政治上,斯大林的时期是这样,我们党十几年来也是这样!这个风气再不改变怎么得了呀!

可能是为了缓和气氛吧,他随即传达了很长一段有关耿飚同志访问朝鲜的内容,认为访问非常成功,接着,又回到主题:

[ 本帖最后由 杰亮 于 2008-8-20 10:3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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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邦同志在“真理标准”大讨论的前前后后(6)

历史潮流是无法阻挡的。总的说,历史潮流滚滚向前,不可阻挡。但往往有三种情况,……一是飞跃前进的时候,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基本一致的时期。社会主义从列宁到斯大林时期还是飞跃时期。我们从抗战开始到“文化大革命”前,也是飞跃。资本主义社会也是这样,上升时期是黄金时代。二是发展不大,停滞时期,或基本上停滞。第三,某种倒退复辟。这三种现象有深刻的原因、背景,往往不以某些人的意志为转移。……历史逆流的来(临),往往也不以某些人的意志为转移,有许多因素造成的。

最后,他讲到“四人帮”在历史上的两种作用及广大群众的内心要求:

“四人帮”带来的“觉悟”,是任何金钱买不来的。由于这个而带来今后的大发展,这是“四人帮”反面的功劳。历史潮流不可阻挡,怎么个不可阻挡,要把这个问题讲透一点。思想先驱就是在现有条件下起一点呼喊的作用,可起一定的历史启蒙者的作用。
 
……现在《人民日报》每天二千封信。解放以来,它的威信(从来没有现在这样高),现在,一个月不发特约评论员文章,人民不造他的反啊!未婚子都有人收容,现在一个堂堂共产党,都没有人理,行啊?

不几天,我也感到一些高层话语的压力,敏感的神经立刻绷紧起来。社会上不少人也为这篇文章在思虑,在观望。
  
5月18日,晚饭后,耀邦同志见了几个年轻人。客人走后,他对我说:
  
我们《理论动态》下一期要出一篇,“历史潮流和心有余悸”。我这半年来是很振奋的,越战越勇。……检验真理的标准是社会实践,这篇文章是能站住脚的。我希望有人来驳,驳后我们再写一篇。
  
--1978年5月18日笔者《日记》

一个多月后,“再写一篇”文章的诺言兑现了。6月30日,文章在《理论动态》第70期上发表,标题定为“历史潮流滚滚向前”。
  
文章说:在“四人帮”唯心主义盛行的年代里,造成了一种恶劣的风气,根本无视人民的喜怒哀乐,专门讲究摸“四人帮”的脉搏,摸江青的脉搏,靠所谓“摸精神”吃饭。有的人摸来摸去,摸得一点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气味都没有了。……心中装着人民的人是最强大的人,他们无所畏惧地在惊涛骇浪中沉着前行。心中没有人民的人是最虚弱的人,最后难免被历史的巨浪淹没或抛到一边。
  
这篇文章,耀邦同志看了五遍,华国锋同志看了两遍。
  
耀邦同志对“《实》文”的观点、思想没有动摇,胸怀十分坦荡。他对人的批评绝不搞影射和人身攻击,或施以阴谋手段;若有与他意见相反但又持之有故的人,他也是非常尊重对方的。“文革”前,即便是对他大加批判、几乎置他政治生命于绝境的某位上级领导,也曾说过这样的话:“耀邦,阳性子,好处。”
  
当大讨论的形势已有明显好转时,社会上又传言这篇文章的矛头是对着中央某某人的。我颇感惊愕。6月8日,我小心翼翼地向他问及此事,他徐徐而言:

(过去)有人不同意(《实》文),我反复看了几遍,认为这篇东西驳不倒,能够立住脚。最好不同意(这篇文章)的同志,能够写出文章来,驳一下嘛!今天讲,我们这篇东西就是正面阐述,根本不是针对谁,(现在我又)有“新三胡”之称。
  
--1978年6月8日笔者《日记》

[ 本帖最后由 杰亮 于 2008-8-20 08:5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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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邦同志在“真理标准”大讨论的前前后后(7)

我认为这是他的真实思想,文章不是针对任何个人的,而是针对一种根深蒂固的“极左”思维。因为他那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多换思想少换人”。他反复考虑的问题,还是理论观点,文章能否立住脚,能否被驳倒,又如何反驳。
  
正如本文“上篇”中所说,“人有品格,理论和思想也有品格。”有人说耀邦同志是政治家,也有人说他不是政治家。不必计较这种争论。据我观察,他是一个人品和理论品格相一致的思想先驱,凡是对于他想清楚的是非、理论问题,他的心态始终是平和的,是心安理得的,并愿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

历史的合力是怎样形成的


  
历史的合力怎样理解?就如在力学中合力的计算那样,宛如一个平行四边形,两边形成的对角线就是合力线。1890年,恩格斯在一封书信中,即用此比喻解释历史的多种力量形成的合力。
  
他说:历史是这样创造的:最终的结果总是从许多单个的意志的相互冲突中产生出来的,……这样就有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由此就产生一个合力,即历史结果……。(《马恩选集》第二版第四卷第697页)这条合力线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但人们的意志并不是无所作为的,否则,怎么会有互相博弈产生的合力呢?
  
恩格斯接着又说:各个人的意志……虽然都达不到自己的愿望,而是融合为一个总的平均数,一个总的合力,然而绝不应作出结论说,这些意志等于零,相反地,每个意志都对合力有所贡献,因而是包括在这个合力里面的。(同上)耀邦同志说的历史的合力,即是此意。此观点不言而喻还有一重含意:在诸多力的“矢量”中,一股力的方向越是明确,长度越长,合力线就越往这边靠拢。“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就是一场思想的角力,党内进步、民主、改革的力量越大,人民群众要求改革发展的真实意志表现得越强烈,历史的合力线就越靠向马列主义的党,靠向科学社会主义,靠向反映生产力发展需要的劳动人民。
 
 “《实》文”的发表,“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使全国人民冲破了思想的禁区,解放了被长期禁锢的思想。农村要求打破人民公社政治经济体制的浪潮涌动起来了,《人民日报》每天接到的人民来信,如雪片一样飞来了,各种冤假错案陆续平反改正了,人民群众的真实意愿敢于明确表达了。5月13日,有15家省级党报转载了“《实》文”,截止到5月底,全国共30多家报纸予以转载。对于这一声势,任何想阻碍这一潮流的人都不会没有顾忌。
 
 这时,中国共产党内革新求变的领导层逐渐掌握了思想解放运动的主导权。
  
据《叶剑英年谱》记载,5月11日,叶帅在第一时间看到《光明日报》刊登的“《实》文”,“对文中的观点十分赞同。”“在另外的场合,他还建议把《光明日报》那篇文章印发到全国去。”另外,1979年的理论务虚会也是叶帅提议召开的。
  
5月中旬,方毅同志召集了中国科学院、国家科委、中国科协党组联席会议,学习讨论“《实》文”。与会同志一致表示支持和拥护这篇鸿文,批判“两个凡是”的错误。
  
  

[ 本帖最后由 杰亮 于 2008-8-20 10:3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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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邦同志在“真理标准”大讨论的前前后后(8)

5月20日,罗瑞卿同志对《解放军报》负责人华楠、姚远方等人表示:“真理标准”的文章是一篇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好文章,它提出了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问题。听说现在有几位秀才还不大赞成,我要去做他们的工作。
  
这一期间,耀邦同志和罗瑞卿同志曾有六次电话长谈。《解放军报》也连续发表三篇批评“震派”、“溜派”、“风派”的杂文,主题都是针对“文革”中背离实事求是精神的各种投机人物。耀邦同志与报社负责人和谷岩等人谈话,既肯定了文章批评的文采,又说到“多做团结工作,最大限度地缩小打击面,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等问题。
  
和谷岩同志曾在耀邦同志任政委的晋察冀军区第四纵队中工作过,耀邦同志还修改过和谷岩写的《人民军队三字经》。我想,那次谈话,彼此是否又回到解放战争时期,我军从胜利走向胜利、所向披靡时的心境呢?完全可能。


6月2日是很重要的一天。在“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的关键时刻,在中央军委召开的全军政治工作会议上,邓小平同志做了重要讲话。他在会上专门讲了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理论联系实际等问题。
  
他说:我们也有一些同志天天讲毛泽东思想,却往往忘记、抛弃甚至反对毛泽东同志的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这样一个马克思主义的根本观点,根本方法。不但如此,有的人还认为谁要是坚持实事求是,从实际出发,理论和实践相结合,谁就是犯了弥天大罪。他们的观点,实质上是主张只要照抄马克思、列宁、毛泽东同志的原话,照抄照转照搬就行了。……他们提出的这个问题不是小问题,而是涉及到怎么看待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问题。

邓小平所针对联系的问题就是“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他最后号召全军:我们一定要肃清林彪、“四人帮”的流毒,拨乱反正,打破精神枷锁,使我们的思想来个大解放,这确实是一个十分严重的任务。
  
以小平同志的经历和威望,他对全军的号召动员,实际也就是对全党、全国人民的号召动员。由于他对“《实》文”和“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给予了大力支持,思想解放运动得以大大推进,其领域也更加扩大。
  
然而,严厉的批评之声仍然存在。标志就是吴江同志写的“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最基本的原则”一文,已不能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上发表,但又以“特约评论员”的名义在《解放军报》上刊载。在军事术语上这叫“转移战场”。

邓小平同志的讲话,理论、宣传界先进分子不屈不挠的斗争,又引发了各地广大干部群众的学习和讨论。从6月25日到12月8日,全国29个省、区、市领导同志都纷纷表明自己的态度,赞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其中,甘肃的宋平、黑龙江的杨易辰、辽宁的任仲夷三位省委第一书记反应最早。
  
可以说,全国人民、全党和领袖人物们反映时代、历史要求的意志,这时已经最大限度地团结凝聚起来,成为一支最强大的力量,形成了当时中国一次伟大的思想解放运动。若用合力的平行四边形算法做喻,这一力量主导了各种力量共同形成的合力线,使这一合力线大大贴近我国进步、民主、改革的方向,并直接导致了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胜利成果。

[ 本帖最后由 杰亮 于 2008-8-20 08:5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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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邦同志在“真理标准”大讨论的前前后后(9)

党内一隅民主空间


  
为何《光明日报》总编辑杨西光,能参加打倒“四人帮”后第一期中央党校学习班?为何杨西光能把胡福明“《实》文”的初稿送吴江、孙长江等同志进行修改?为何“《实》文”能够公开发表?为何全国报纸能予刊载?为何各地党、政、军领导同志能各自表明态度?不能不说这和当时特殊时期的党内民主生活有关,尽管这时党内民主仍是有限的,仅及党内政治生活的一隅。但这一隅有限的民主空间却打开了改革开放的广阔天地。
  
当时的舆论还是以“两个凡是”为主宰。但是,《光明日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并未因刊登“《实》文”,它的社长、总编辑就遭到撤职查办的处分;耀邦同志也未因组织、引领、推动这一讨论而停止他的党校副校长和中央组织部部长的工作。其原因,就是“文革”结束以后,党内还是恢复了一些民主生活的生气,政治空气毕竟没有“文革”之中那样恐怖可怕。

华国锋同志的克制、宽容态度也是相当重要的。耀邦同志8月18日在中央党校的一段谈话,应引起历史学家的注意,他说:

王任重问华主席,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是怎么回事?华主席说,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要搞清楚,从团结的愿望出发,达到团结。

华国锋同志当时作为中共中央主席、国务院总理和中央军委主席,处于最高领导地位。他认为党内有思想分歧,应强调团结;党内分歧引发了不同观点的斗争,他强调要从团结的愿望出发;对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他认为是个理论问题,要搞清楚。他更没有暴怒、不计后果地把形势搞乱弄糟。相反,以后他还为自己的错误作了自我批评,要求停止对个人崇拜的种种宣传。
  
1978年年底,中央工作会议期间,华国锋同志讲:我是下了决心叫大家讲话,既然把大家请来了,就要让大家讲话,集思广益。
  
华国锋同志的这种民主精神和作风,在当时也是难能可贵的,也不是谁都能够做到的。

不知道今天的青年人还有多少人记得华国锋同志、了解华国锋同志,我和我的同代人肯定都记得他。在党的十五大上,当华国锋同志以全票重新当选为中央委员时,全场响起热烈掌声。但愿华国锋同志也记得这一刹那。我也投了他一票。
  
耀邦同志和华国锋同志曾有四次共同工作的机会。第一次共同工作,是在中共湘潭地委开展“四清”运动,两人工作长达一年半之久。打倒“四人帮”后,他们初次见面,华国锋同志问耀邦同志:我们在湘潭“四清”,毛主席来长沙,要听我们的汇报,你怎么没有来?父亲回答:当时我在乡下,又感冒,怕传染主席;再者,有些问题,我也没想清楚,担心主席提问,我回答不出来。华主席说:应该来,我感冒也要来。
  
父亲给我讲过这个小故事,我至今也不知谁对谁错,来也对,不来也不能说不对。两人对中国共产党开创的伟大事业,都是忠诚不渝的。
  
在当年年底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上,“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获得全党的普遍认可,带来了全党的思想大解放。11月25日晚,耀邦同志回到家,高兴地谈到他的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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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邦同志在“真理标准”大讨论的前前后后(10)

中国人民遭到的痛苦和灾难换来了今天整个民族的觉醒。什么叫“先知先觉”?其实只有一个意思,就是思想领先一筹,行动先走一步,原来不想向前走的人也要跟着走这一步。……在一个堤坝上,华主席一锄头打开一个缺口,历史的潮流究竟把缺口冲破多大,这就完全要看人民的力量了,谁也不能事先估计到。

  --1978年11月25日笔者《日记》

  12月2日在家中,耀邦同志又谈起真理标准问题,他讲:

我们要很好学习《实践论》,这是毛主席给我们留下的最宝贵的理论遗产。实践—理论—实践的工作就是理论工作。  把这三个环节联系起来就是理论工作。我们的干部由于对革命的经历不同,对文化革命的体会不同,思想水平不同,所以认识就不完全相同,因此需要我们互相帮助,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

  --1978年12月4日笔者《日记》

这似乎是他对这场大讨论的总结,也是他对子女们的教育和期望。
  
关于真理和实践的关系,耀邦同志在延安工作时就明白了这一哲学原理。但是,在工作上运用这一观念,还可以追溯到1975年为中国科学院起草的《汇报提纲》上。他和于光远同志堪称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汇报提纲》曾由耀邦同志分送给张爱萍、钱学森、朱光亚、于光远、胡乔木等人征求意见。
  
8月17日,于光远在《汇报提纲》第二稿上加上了这样一句话,让人惊讶:在判断科学是非上要坚持以实践作为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由于稿件退回耀邦同志处时间已晚,修改的《汇报提纲》第三稿已直送小平同志了。所以这一观点未展开讨论,也未进入第三稿。

※    ※    ※

 
 
在“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发端两年之后,由此引发的思想解放极大改变了中国人民的精神面貌。耀邦同志回顾历史,又想到未来,1980年6月7日,他对家人敞开胸怀,道出了他在新的工作岗位上的思考和追求:

 
 “生(注:应为‘死’字,我记录有误)者返生,生者无愧。”这话都是上了书记处会议纪要的。出自春秋时代,《公羊传》有载……。如果毛主席、刘少奇同志死而复生,我们每人也没有任何愧色。
  --1980年6月7日笔者《日记》

“死者返生,生者无愧”,原话是“使死者返生,生者无愧乎其言,则可为信矣!”此为晋国荀息回答晋献公的话。
  
“《实》文”的发表,“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把毛泽东思想和毛泽东同志的晚年错误区分开来,给在“极左”路线下迫害致死的同志恢复名誉,都是实事求是精神的体现。若是生者和死者还能见面,能内心无愧,坦然面对毛泽东、刘少奇、彭德怀、张闻天诸同志者,唯有那些在党内民主生活中成长起来,又以伟大事业为己任、以人民利益为终身目标的国事决策人;唯有他们,才能有这样的勇气、智慧和信义!

(中篇。未完待续)

资料来源:《财经》杂志(2008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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