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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厅》与莎士比亚

《狼厅》与莎士比亚

《狼厅》与莎士比亚
2009年10月28日

来源:东方早报 作者:乔纳森   □ 纽约书评笔记

  前段时间读了希拉里·曼特尔(Hilary Mantel)2003年出版的一本回忆录,书名叫《气绝》(Give up the ghost)。最后一章里有一处提到,曼特尔的父母在她十岁时给她买了一本廉价的精装本《莎士比亚全集》,书的纸张、印刷都很差,“印得模模糊糊的字看上去活像要从纸面上逃走似的”。

然而,曼特尔钟爱这本书,“它的每一页都留下了我幼稚的指印”。十五年后,书几乎散了架,胶干了,页也脆了,可曼特尔还是那么喜欢它。当她跟随第一任丈夫去博茨瓦纳生活时,她不舍得让书受潮,就把它留在老房子里。三年后,曼特尔回来找,书却不见了。

  如今,曼特尔的历史小说《狼厅》(Wolf Hall)获曼·布克奖了,似有功成名就之感。不过,我总觉得,《狼厅》也许与那本遗失的《莎士比亚全集》有关,也许在《亨利八世》第三幕第二场的书页上,曼特尔留下过不止一个指印,也许《狼厅》里那个托马斯·克伦威尔,根子就在廉价本的全集里。

  《狼厅》出版后,英国报章杂志的评论遍地开花,值得注意的是,《泰晤士文学增刊》的书评作者是迈克尔·凯因斯(Michael Caines),他写过一本《主流声音:十八世纪英国女剧作家》;《伦敦书评》请的则是牛津万灵学院的科林·巴罗(Colin Burrow),巴罗写过《浪漫史诗:从荷马到弥尔顿》。两份有名的刊物都邀专研英国文学史的学者来执笔,而不是随便找哪个万金油的写手评评算了,这里所体现的编辑意图还是值得玩味的。在最新一期,也就是2009年11月5日号的《纽约书评》上,有斯蒂芬·格林布拉特(Stephen Greenblatt)评《狼厅》的文章,题为《彼时必如是》(How It Must Have Been)。斯蒂芬·格林布拉特,当然,不必说了,是专研英国文学史的名家,而且是莎学专家。

  格林布拉特提到了莎士比亚,他说:“在英国文学史上,我们预想会在历史小说里看到的东西,多数都是莎士比亚创造出来的。”他还说:“有一点让人吃惊,那就是莎士比亚取材的和曼特尔倚重的居然是同一史料——乔治·卡文迪许的《红衣主教伍尔习的生与死》,更让人吃惊的是,《亨利八世》结尾的时间点竟与曼特尔小说的收梢几乎同时。”这种说法,应该看成对曼特尔的恭维罢。

  《狼厅》的结末不在戏剧性的托马斯·克伦威尔被砍头的1540年7月28日,而是只讲到1535年,那时他还处于权力的巅峰,还不知皇恩不可恃,还不知自己会在亨利八世迎娶第五任妻子的那一天被斩首。格林布拉特称,曼特尔若想利用后来者的“后见之明”,对托马斯·克伦威尔嗣后的遭际有些微暗示,那是再容易没有的事,可是,曼特尔并无此意。小说最后,克伦威尔喜滋滋地为国王规划游幸线路,口中念念有词:“看来,我可以有四五天自由时间了,哼,谁说我从来不可能有假期呢?”克伦威尔的假期将在狼厅度过,而那也会成为他生命的转捩点之一,不过,曼特尔以一种超然的态度让小说就此打住了。

  许多评论家都提到曼特尔笔下的托马斯·克伦威尔是个“莎士比亚式的人物”——既有行动,也有省察,表面直接,内心繁复。不过也有人不喜欢曼特尔对角色的态度,觉得她太冷漠,太斩截,心理观察透彻,情感投入不足。格林布拉特对她倒是欣赏的。

  格林布拉特对何谓历史小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米德尔马契》或《战争与和平》虽然也是以历史事件为背景的,但它们却不能算是历史小说;在最好的历史小说中,历史人物不是背景材料,也不是一闪即逝的陪衬,不管其形象经过了怎样的加工,他们必然处于读者关注的中心,一个巨大的、徐徐展开的历史进程似乎就体现在他们的行动中,而这一进程正是在微观、局部的细节中被现实化的。这类细节我们在编年史里通常看不到,而这里恰恰是历史小说家的用武之地。格林布拉特甚至说,历史小说的一大特点就是让读者有那种感觉——“彼时必如是”、“其言必如是”、“其心必如是”。甚至,史实的精确性也不是最关键的(细读过克伦威尔书札的读者可能会觉得他跟曼特尔笔下的主角并非一人),关键的是那种“如真之幻”(the illusion of reality),那种“招魂之力”(the ability to summon up ghosts)。

  格林布拉特的“历史小说观”恐怕不是没有争议的,至少在我看来,历史小说要是不在一定程度上尊重史实的精确性,那就是在扭曲历史。不过,他的这番话显然可以看作是对曼特尔刻画人物之才能的赞美。莎士比亚的历史剧展现的又何尝不是“如真之幻”?

  《亨利八世》里,伍尔习在被黜临别之际对克伦威尔讲:“等我终有一天被人遗忘了的时候,等我安睡在没有感觉的、冷冰冰的石头棺材里,再也听不见人们提到我的时候,你可以对人说我曾教导过你,说伍尔习曾一度踏遍了光荣的道路,勘探过荣誉的全部深渊和浅滩,从他的遇难的残骸里为你找到了一条上进之路,是一条稳妥安全的路,虽然你主人自己没有能走上。”莎士比亚写的是“稳妥安全的路”,他跟曼特尔一样,也没有利用自己的“后见之明”吗?也许,不提后事如何,是另一种形式的“后见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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